《道士下山》：以"俗"入"雅""奇"中显"趣"

　　不过，这个"俗"字绝非贬义，而是影片的一大核心，不仅从中入"雅"，更引出"奇"之风骨，甚至于"奇"中显出"趣"之玄妙。或许你会认为，以为拍过《黄土地》与《霸王别姬》的导演，牵扯于"俗"，似乎是一件不能被"原谅"的事，但看罢《道士下山》，我仍认为陈凯歌内心清楚得很，换句话说，这回他只是改变了方式，却非为投机取巧"不择手段"，而从电影本身来说，也确实寓意着他追求"不改初衷"的心意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对于《道士下山》，我第一感觉是意外的：从《黄土地》开始，陈凯歌的电影风格总是弥漫着粗犷与悲壮，甚至流露出大时代下的悲凉与压抑，尤其《霸王别姬》、《风月》与《梅兰芳》等皆以民国为背景，这种心绪变得更为直白。但在《道士下山》里，陈凯歌却一反常态，所以，当场景以"异彩纷呈"取代严肃壮观，人物以"澎湃激扬"取代压抑沉默，甚至动作场面也以玄幻奇诡的想象力取代硬桥硬马的传统武学时，我们不禁感叹：这位已63岁的大导演，原来始终对类型与题材充满创意革新。
　　其次，我认为《道士下山》的优点，在于它化"俗"为"奇"。首先，人物各有"奇"处，道士何安下无知入世，再遭遇各种人间奇事终而悟道，经历足以谓奇；崔道宁本为道士，但为贪恋玉珍美色，毅然还俗下山，却因"色"而死，同样奇情；周西宇武功高强，却因参透人生而藏身庙宇，本为逃避仇恨，却死于师门恩怨，以"奇"告终；彭乾吾阴险狡诈，却可称作"好父亲"，为子暗算徒弟、决战师弟甚至甘愿自尽，尤其临死前嘱彭七子拜查老板为师，看似"奇葩"，却是付出一切；查老板则是最后的"奇人"，为给好友报仇不惜得罪黑白两道，最终以"奇功"全灭反派…换句话说，若只是何安下的经历"奇"，《道士下山》或许将成平庸之作，但正因陈凯歌懂得把握人物之"奇"，并从中展现事件之"奇"，最终交织出民国时代最光怪陆离的"奇观"。
　　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但何谓"奇"中显"趣"？刚才说过，《道士下山》里的角色全是"气人"，但陈凯歌正是通过各种鲜明的人物形象，展现人性中最真实、最不加掩饰的一面。在何安下眼里，索要与抢夺是他对人情世故最真实的态度；偷窥师父师娘床事，师徒间的礼数与教规在对性的欲 望面前全是浮云；到让师娘沉船西湖，决定其内心的也是最直接的善恶观，他不安于杀人，却不悔于复仇；再到与彭七子吃肉中毒，既道出内心真实想法："想跟师娘睡觉"，又跑去偷寺庙功德箱，同样是直接的"恶念"；继而遇上周西宇，被其一番教训毅然拜其为师，更是对武功高强之人最直接的向往和崇拜…凡此种种，固然不乏奇趣，但仔细一想，在过往陈凯歌作品中，我们竟从未见过如此直接、一往无前的人物！因此，我们记住何安下，正是在"趣"中感受到人性既真实又不乏挣扎的一面。
　　除何安下外，《道士下山》中各人也都是"直接"的：为欣赏何安下，崔道宁可不管任何礼数教规，直接收其为徒；为得到玉珍，崔道融可直接下毒害死兄长；为给儿子铺路，彭乾吾可直接要了徒弟赵心川的命；为给父亲报仇，彭七子可直接拿起手 枪杀掉周西宇；为给好友报仇，查老板可直接挑战军阀赵立人，并与彭乾吾决战到底…如此"直截了当"的人物设定与剧情推进，确实是陈凯歌个人风格上的一次突破与颠覆，也正因如此，在看《道士下山》时，才让我少了过往看陈凯歌电影后产生的压抑与憋闷，而多了一番既痛快又过瘾的宣泄。
　　更重要的是，在我看来，《道士下山》实质是陈凯歌"打碎重建"的一次尝试。若依正史，民国武林或许更贴近《一代宗师》的氛围，但陈凯歌却将之变成《功夫》，但不同的是，《道士下山》更近乎在写实主义的背景下，构建一个超现实的武林脉络，从赵心川的"隔空打物"，到周西宇夜战彭乾吾，再到周西宇与查老板的"猿击术"，及查老板夜战群敌乃至最后用枪将汽车挑进水里，无处不是天马行空，甚至带有一些超于想象的魔幻元素，并在"武侠"与"武功"中找到一个奇妙的平衡点，因此对动作场面的界定与运用来说，陈凯歌此番可谓独具一格，自创门路，同时也迎合《道士下山》本身的炫丽气质与张扬风格。
　　　　
　　
　　另一方面，陈凯歌之所以将何安下塑造成一个带有"柯南体质"的角色，实质也是将他自己代入故事当中，并以"闯入者"及"旁观者"的身份，将民国武林世界一举颠覆。片中，何安下与崔道宁的关系就颠覆了"师徒"的传统；继而何安下对玉珍的结局，又颠覆道家人士对善恶的评判；其后何安下与赵心川的关系，则颠覆传统武学中"绝招不外传"的桎梏，因而赵初次见何，就向他展示"隔空打物"；至于何安下与彭七子，也颠覆武林电影中的传统"兄弟"关系，变成一对背负恩仇却插科打诨的"损友"；当然，周西宇与查老板藏身山洞20年，彼此相对练"日月"神功，更突破既定的师兄练武设定，变成既惺惺相惜，有不乏基情的深刻关系。总之，陈凯歌在《道士下山》中正是何安下拆解传统民国武林，将它颠覆为另一个奇妙的迷离世界。
　　此外，陈凯歌不仅旨在"颠覆"，更在《道士下山》中，以"反差"和"荒诞"，实现以"俗"入"雅"。可以看出，片中几乎所有的关系都是"俗"的：崔道宁兄弟与玉珍近乎民国版的武大郎、西门庆与潘金莲，彭乾吾与周西宇、赵心川是江湖中最典型的"师门内讧"，周西宇与查老板更是当下观众普遍了解的"基情关系"，甚至彭乾吾对彭七子做的一切，也是一场典型的"慈父遇上坑爹货"。但就是如此"俗套"的关系，却为影片引出许多深刻的道理，若无这等"俗事"，何安下又怎能领会到"天地间，道大，人也大。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上山、下山。而道心原本宽广，可容万物，装得下天空大地，万古星辰"的道理？可见，陈凯歌以"俗"为起，以"雅"为终，在荒诞的故事中带出人性的反差，最终达到"一门下山，众生为师"的升华境界，以足以让《道士下山》凌驾传统商业片，成为一部革新自我、颠覆题材、言之有物的佳作了。